人生在世不称意,明朝散发弄扁舟。
尔曹身与名俱灭,不废江河万古流。

【花明】柳暗花明2


二、鬼先生说他不叫鬼先生
花千肉清点今天的账务的时候,一直心不在焉的,一会儿看门口,一会儿转头看看自己背后的时钟,已经十二点半了,鬼先生还没有来。是因为昨天被自己看破了身份,所以以后都不回来了吗?花千肉既焦灼又失落。但他安慰自己,店子里没有鬼也是好事,再说鬼先生也不总是踩着十二点来的,以前也有一两点才来的时候。咦,不是说没有鬼比较好吗?但之前十来天鬼先生待在店子里也没有出事啊,而且半夜自己一个人守店有时候真是感觉毛毛的,好歹鬼先生也算是熟鬼了,总比来一个不认识的新鬼好吧。
花千肉正胡思乱想,那个仿佛刻在他心里的沙哑声音突然响起,“老板,四屉包子,一碗八宝粥。”
“好,好的!”花千肉从惊吓到喜悦再到惊吓,转换得太快,他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害怕里还有一丝丝的开心,鬼先生还是来了。
程明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店里,点完餐看见花千肉那么大的反应才想起来,自己在这儿是个鬼来着。过了一天,程明实在觉得昨天的自己有点幼稚又好笑,就想给这位很好骗的花老板解释一下。
谁知道花千肉二话不说把包子摆到他常坐的位子上,朝他腼腆地一笑就回到柜台后面戴上了耳机,一副“我都理解,请当我不存在”的样子。
程明倒不知该怎么开口了,难道要他上去直接对别人说“我不是鬼”吗?程明看看四周,店里还另有一两个客人在,这样好像不太好,那就等会儿再说吧。
程明沉默着坐下来开始吃饭。他在附近的影视基地里当演员,一天要连轴跑三个剧组,常常是天没亮就得到场待命,在别人休息的时间赶忙跑下一个剧组,疲于奔命地跑上一整天,直到凌晨才收工。明明台词没有两句,却不能躲一点懒,他不是什么明星,他只是从事演员这份职业而已,一份随时会被人顶替掉的工作。
程明到底还是没有来得及说明自己的恶作剧,花千肉看似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游戏上,实际眼睛一直在瞟着程明:鬼先生好像不太喜欢灯光,总是坐在阴影里,啊,对了,这个灯好像是日光灯,鬼先生是不是也受不了日光灯啊?花千肉想了想,觉得很有可能,鬼先生不能照到太阳,所以每天都是在日出前离开,日光灯虽然跟太阳比起来绝对是萤火之光,但难保不会对鬼先生有伤害。越想越觉得有道理,秉持着和谐友爱互帮互助的原则,花千肉告诉自己,鬼先生放过自己一条命,自己应该投桃报李才是,于是他理所应当地关掉了整个店子里的日光灯,只留下两侧昏黄的壁灯。灯光暗下来,程明奇怪地看一眼花千肉,花千肉连忙盯着电脑屏幕,一脸入迷的表情,仿佛一点没察觉到店子里的状况。程明暗自笑了笑,这是作为一只鬼的特殊照顾吗?想着买单的时候告诉他真相吧,结果没了强光的打扰,他啃着包子,还剩下半个的时候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,手里还拿着半个包子。
花千肉一直不敢看程明,怕会暴露自己的视线,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敢抬头,却发现鬼先生似乎睡着了。鬼也要睡觉的吗?哦对,他没有吃人,一定很虚弱吧,所以才会睡着了。
他是怎么死的呢?还这么年轻,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嘛。他手上的疤痕,今天又消失了,那是他的死因吗?花千肉没发现自己早就走到了人家面前,坐在程明对面的凳子上,盯着人家眼也不眨一下。鬼先生趴下的时候帽子滑掉了,昏黄的壁灯将鬼先生稍长的头发影子打在脸上,跟他浓密的眉毛连成一体。花千肉像被蛊惑一样,慢慢趴到桌上,面对着鬼先生侧放的脸,忍不住伸出手挡在鬼先生眼睛的上方,隔开并不明亮的光线。一开始花千肉把手举得高高的,但后来手酸了,就放低了些,手肘支在桌子上,手掌悬在鬼先生眉目上方一点点。
“鬼先生的脸真小,”花千肉想到,“一只手就挡了一大半。”他趴在鬼先生对面,那一点点惧怕也被安静的空气冲洗掉了,心里好平静,好像什么也没有想,又好像阳光和花朵都在心里绽放,树叶和雨滴都在心里飘落。似乎一瞬之间四季已过,又像是一千年的时光挤在了这一分钟,他偷偷地在自己臂弯里笑了起来,小小声地,就像一朵花在不为人知的黑夜里悄悄开着。
空气簇拥着他们,仿佛凝固了一般,只有柜台后面墙壁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,如同一个蹲在树下的孩子,轻声倒数着。
什么东西刮了一下花千肉的手心,微弱的触觉迅速通过他已经麻木的手臂,传到他的心里:是鬼先生的睫毛,他要醒了吗?花千肉连忙收回手,从桌子上爬起来,垫在头下面的右手已经压得发麻了,他却一点也没有察觉,满心都是慌乱:怎么办,怎么办,要醒了!花千肉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回到柜台后面去,刚坐定就看见鬼先生果然是醒了,正抬起头来。花千肉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,心跳得快到嗓子口了,赶忙把头埋在双臂里,假装自己已经睡熟了。耳朵倒是支棱着,仿佛雷达一样探听外界的声音。
他听见桌椅轻轻移动的声音,然后是缓慢的脚步声,越来越响,在朝他走过来。然后花千肉就觉得自己脖子上的汗毛立了起来,难道鬼先生还是决定下手?花千肉心里慌得一批,但还是维持着熟睡的样子,一动不动。
“睡着了吗?真是的。”鬼先生自言自语地说着,笑了两声,鬼先生今天的声音没有那么沙哑了,但还是低沉,笑声直接敲在了花千肉心里,“那么,明天见吧。”说完,脚步声再次响起,越来越远。
花千肉仍旧趴着不敢抬头,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,才慢慢爬起来。柜台上放着不多不少的零钱,刚刚好是四屉包子一碗八宝粥的价格。花千肉捏着钱,眼睛愣愣地望着门口,闹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,太阳光慢慢抛洒出来,他总算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了:又忘了问鬼先生的名字了。
后来啊,花千肉还是知道了鬼先生的名字:“程明”。那天他又趴在鬼先生对面,给他遮光,这次鬼先生突然就睁开了眼,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他。花千肉连忙收回手,想说如果装作梦游有没有机会蒙混过关,但鬼先生说,“谢谢。”他下意识就回了一句“不客气。”完了,不能装梦游了。
花千肉抱着手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。鬼先生看出他的紧张,这才明白,几天来一直想要解释的真相,为什么总也说不出口了:这位花老板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啊,连一个游魂野鬼也小心翼翼地照顾着。无法否认地,他在害怕,他怕谎言一揭穿,连“人鬼”之间的情谊也会被谎言划破,他贪恋着这点温暖,就像秋天伸出干枯的树枝挽留摇摇欲坠的叶片。
“我,我叫花千肉,我们可以做朋友吗?”
还是,不要说了吧,在冬天的凛风到来之前,让叶子再逗留一会儿吧。
“我叫程明,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。”
包子铺的小老板在秋夜暗黄的灯光下,笑得像个小火炉,程明看着他,也忍不住笑了,偷偷地从脸上笑到了心里。
风雪夜归人,围烛慢摇歌。

2018-08-28
评论
热度(2)
© 将仲子 | Powered by LOFTER